全民拍调查丨“卖画大师”速成记

　　新华社北京3月17日电(记者冯松龄 王晖)你在直播间里见过这样的“书画大师”吗？他们一面顶着“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”等光环现场挥毫泼墨，另一面四处兜售“王炸福利”，直播间里充斥着“原价388元，今天只要39.9元，假一罚万！”等甩卖口号。

　　记者日前根据新华社客户端“全民拍”平台网民提供的举报线索调查发现，挂名“书画大师”实为“卖画大师”，号称“王炸福利”暗藏“王炸陷阱”。直播间背后藏着一条“卖画大师”速成、牟利的黑色产业链。

　　“保真”大师兜售“王炸”福利 “打折”作品线上一扫而空

　　记者3月15日在抖音、快手、视频号等短视频平台内看到活跃着不少“卖画大师”，他们所在的直播间不仅名字“高大上”，部分直播间的粉丝数也已高达百万。

　　“家人们，咱们直播间各种类型的书画作品都有。今天我们请到苏振(化名)大师为我们现场创作，机会难得！保真人真迹！有喜欢的家人们抓紧时间点击下方购物车……”在快手平台“中山春雨书画院”直播间，主播介绍的这位“大师”身份显示为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、中山翰林书画院院长、国礼艺术家。

　　“刚进入直播间的家人们，可能还不认识咱们的老师，中国书画院的院士！如假包换，本人就在直播间，现在正在和我们交流！”在抖音平台一个名为“群英书画”的直播间，主播激动地喊道：“原本388元的作品，今天只要39.9元，假一罚万。”画面中，一张巨大的桌子后面，王强“大师”正在现场写字。

　　在腾讯视频号一个名为“睿云四海”的直播间里，大师的身份更为特殊。“王武(化名)老师当年在北京徐悲鸿工作室求教时，受到了画界泰斗范增大师的亲自接见。”主播说，王老师正在创作的这幅作品，签有合同，是经过四年努力才争取的版权，全国只有他可以画这幅作品……

　　连日来，记者在不同的直播间看到，各类“大师”正挥毫泼墨，尽显神通。不同直播间的作品从几元至几十万元不等。他们都有着“显赫”的背景，其中与“中国书画家协会”相关者居多。不少人前来询价求字，主播也滔滔不绝。随着主播一声“上架！”，书画作品瞬间被一扫而空，还有不少消费者留言“已拍，加急！”

　　也有不少网友在公屏上质疑：“这个协会是正规协会吗？”

　　民政部全国社会组织信用信息公示平台显示，这个与中国书法家协会仅一字之差的“中国书画家协会”，早在2016年就被民政部列入第五批“离岸社团”“山寨社团”。

　　↑“中国书画家协会”早在2016年就被民政部列入第五批“离岸社团”“山寨社团”。(中国政府网截图)

　　“离岸社团”“山寨社团”主要是一些内地居民利用境内外对社会组织登记管理制度的差异，在登记条件宽松的国家和地区进行注册的社会组织。

　　↑图为“中国书画家协会”官网截图。

　　对此，许多消费者并不知情。记者随后调查发现，这些具有“高大上”名字的直播间，经营资质多为个体工商户或私人企业：“群英书画”注册信息显示为“溪墨阁艺术馆个体店授权账号”；“睿云四海”显示为“深圳市龙华区康诺贸易商行”；“中山春雨书画院”显示为“定州市墨文轩工艺美术品店”……

　　↑记者查询发现，群英书画、中山春雨书画院、睿云四海三家资质是个体工商户或私人企业。(网页截图)

　　不少消费者表示，自己从直播间购买的字画缺乏权威鉴定，向平台申诉退货时，由于无法举证，面临卖家“扯皮”，只能吃“哑巴亏”。“书画家只能对真品进行拍照或者出具证明，一般没有义务为仿品进行鉴别。”天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书法家说。

　　记者15日以涉嫌虚假宣传、夸大宣传为由，对上述直播间进行举报，14分钟后，抖音反馈称对该直播间进行了警告处理，并持续观察，“一旦发现存在违规立刻处理”。视频号、快手也做出“重点监控”处理。但截至发稿时，有关直播平台仍在正常直播中。

　　↑记者分别对有关平台进行举报投诉。截至发稿前，有关直播间仍在正常运转。(投诉截图)

　　有关平台是否知情？记者16日向抖音、快手等平台函询。截至发稿，各平台尚未作回复。

　　抖音去年公布的平台治理数据显示，累计处罚违规低质短视频超3280万条、违规低质直播超1500万场，882名电商作者因在直播中虚假营销受罚。

　　中央网信办近期开展“清朗·从严整治‘自媒体’乱象”专项行动，聚焦社交、短视频、网络直播等类型重点平台，针对“自媒体”造谣传谣、假冒仿冒、违规谋利等突出问题，坚决打击，从严处置，营造清朗网络空间。坚决取缔假冒仿冒官方机构和特定人员的“自媒体”，全面整治“自媒体”违规营利行为。对管理不力、姑息纵容的网站平台，将依法采取处罚措施。

　　花3000元变“齐白石弟子” 培训发证一条龙

　　这些“大师”是真的吗？

　　在百度检索“明星书画家 王强”后，其信息果然出现在了网易、百度百家号等平台，其身份也十分“高大上”：中国书画家协会副秘书长、出演多部影视剧。但经查，这些电视剧并不存在。而类似山寨的“书画家”也充斥网络，他们取的名字均与知名演员近似，所称参演的电视剧名称也均为山寨，迷惑性极强。

　　如何成为“大师”呢？记者以入会为由，找到“中国书画家协会”有关工作人员咨询。对方表示，拟好本人简历和作品照，掏钱就能入会。有关价目表显示：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2800元(永久身份)、北京翰林书画院院士2000元……

　　↑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办理入会、名人录等费用。(微信截图)

　　“入会失败全额退款，无须缴纳年费，七日内可收到会员证书。”该工作人员说，现在办理终身会员，还赠网易新闻、百度新闻、搜狐新闻等平台发布“名人录”百科等文章进行包装。

　　他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经手办理的“画家”梁辉(化名)的网络介绍。该介绍显示，梁辉拥有北京翰林书画院院士、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等多个头衔。

　　而企查查信息显示，名为北京翰林书画院的机构其实只是个人独资企业，其官网与中国书画家协会官网几乎一样。

　　经过一系列“专业”的包装，入会会员摇身一变成了“大师”，在“国字头”协会的加持下，其书画作品也身价倍增。

　　“你想办理传承吗？”该工作人员继续对记者介绍，只要3000元，还可以参加齐白石二代弟子线上课程，结业后就会收到“中国艺术传承证书”，并被认定为“中国书画大师齐白石再传弟子”。对方向记者展示的证书显示，经有关“专家组”审核、查证后，不少人已被认定为“齐白石第三代弟子”。而即使没有任何相关资历，也能成功入会。“我们就是专业干这个的。”工作人员说。

↑所谓工作人员向记者展示的“齐白石老师第三代弟子”证书。

　　专家：监管部门应加强执法力度

　　多名书画界专家告诉记者，一直以来“山寨协会”和“假大师”问题屡禁不止，监管部门也在严厉打击。但当下兴起的短视频直播平台，又为其提供了滋生的新土壤。

　　对于短视频平台“假大师”现象，广西民族大学广西知识产权发展研究院院长齐爱民称，有关直播平台应及时对入驻平台的社会组织信息进行全面核查，并对相关风险信息进行明确提示，同时应主动担负起发现违法行为的监管义务。有关部门应加强对“离岸社团”“山寨社团”的查处力度，对于非法销售虚假头衔的社会组织，要依法及时取缔，涉嫌刑事犯罪的行为应进行严厉打击，保护消费者的权益。

　　“当前，“山寨协会”和“假大师”泛滥，消费者容易与官方机构混淆。”北京久耕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屹东说，这不仅是一种欺诈，更对传统文化传承产生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。“消费者可通过民政部网站查询，避免吃亏上当。”(参与：邢子豪)